我小叔退休之后，迷上了手机。不是看新闻，也不是刷短视频。他是在「搞事业」。
他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边，向我展示他的手机屏幕。那是一个叫「阳光庄园」的游戏，界面花花绿绿的，充满了塑料质感。屏幕上，几块光秃秃的土地，种着几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。
他指着屏幕右上角一个跳动的数字，「看，我已经有三十八块七了。」
他的语气，充满了自豪，仿佛那不是三十八块钱，而是三十八万的投资回报。
他说，这游戏能赚钱。每天浇浇水，收收太阳，升升级，钱就会自己涨。他还给我看他的微信钱包，里面确实有一笔来自那个游戏的、0.3元的收款记录。
他说，「这是新手福利，提现秒到账。」
那0.3元，像一剂强心针，让他对我表现出的所有怀疑，都嗤之以鼻。
从那天起，我小叔的生活，就围绕着他的「阳光庄园」展开了。他定好闹钟，每隔一个小时，就准时上去收一次「太阳」。为了获得更多的「水滴」去浇灌他的作物，他开始疯狂地看广告。
那些广告，五花八门。有推销另一款同样能赚钱的「养龙大亨」的，有宣传某个购物APP「砍一刀就能免费拿」的，还有一些制作粗糙、剧情离谱的仙侠游戏短片。每个广告，都要强制观看三十秒。
我小叔看得津津有味。他说，这叫一鱼两吃。看广告，既能拿到水滴，还能顺便了解一下，现在都流行些什么新游戏。
他的手机，肉眼可见地变得卡顿起来。电量也消耗得飞快，以前能用一天，现在半天就要充一次电。手机的背面，总是热乎乎的。
他的庄园，等级越来越高。土地从几块，变成了几十块。向日葵，也变成了更高级的玫瑰花、郁金香。他账户里的余额，也在飞速增长。很快，就突破了一百块。
他很开心，准备第二次提现。
他点开提现按钮，页面上弹出来几个选项：「提现50元」、「提现100元」、「提现500元」。他点了那个「100元」的按钮。
系统弹出一个提示：「您的活跃度不足，请继续努力。」
他问我，什么叫「活跃度」。我拿过他的手机看了半天，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，找到了一行比蚂蚁还小的字，点进去，是密密麻麻的规则说明。
上面写着，提现一百元，需要庄园达到50级，并且连续登录三十天。
我小叔当时是35级，连续登录了十二天。
他没有气馁。他说，不就是升级和签到吗，简单。
可他慢慢发现，事情不对劲了。游戏升级变得越来越慢。以前看十个广告，就能升一级。现在看五十个广告，经验条才往前挪动一小格。账户里的余额，也像是被冻住了一样，每天辛苦操作大半天，只能增加几分钱。
他开始研究别的门路。他发现，游戏里有一种「分红花」，只要得到一朵，每天就能自动获得平台广告费的分红。介绍页面上说，有人靠这个，一天就能分到好几百。
得到「分红花」的途径，是靠两朵满级的花合成。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终于合成了两朵满级的郁金香。他满怀期待地将它们拖到一起。
屏幕上光芒一闪，合成的，是一朵新的、样子更奇怪的、但依旧是普通的花。
他不断地尝试，不断地合成。他就像一个执着的炼金术士，坚信下一秒，奇迹就会发生。可奇迹，从来没有发生过。
我问他，你还玩这个啊。
他说，都玩到这份上了，现在放弃，前面的功夫不都白费了？
我看着他那张被手机屏幕映得发亮的脸，突然觉得，他不是在玩游戏。他是在跟一个虚拟的、看不见的对手，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赌博。
后来，我一个做游戏开发的朋友来家里吃饭，我把这件事当个笑话讲给他听。
他听完，摇了摇头。他说，你以为你小叔是玩家？在这种游戏里，他不是玩家，他是矿工。
他解释说，这些所谓的赚钱游戏，商业模式很简单。它们通过「能赚钱」这个噱头，吸引大量像我小叔这样的用户。然后，让这些用户，在游戏里不断地观看广告。游戏开发商，再从广告主那里，收取广告费。
至于承诺给用户的「提现」，就是一个永远挂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。那个0.3元的秒提现，是为了建立信任。后面的高额提现门槛，就是为了把用户尽可能久地留在游戏里，让他们看更多的广告。
他说，你想想，一个用户，看了一百个广告，给平台创造了可能十几块的广告收入。平台会舍得把这一百块钱，提现给你吗？
他这么一说，我全明白了。
我开始好奇，市面上这些打着赚钱旗号的游戏，到底有多少种花样。我打开手机的应用商店，搜索「赚钱游戏」。跳出来的结果，让我大开眼界。
走路赚钱的，睡觉赚钱的，猜成语赚钱的，连喝水都能赚钱。它们用各种方式，告诉你，你的每一个行为，都可以被量化成金钱。
到底，安卓手机赚钱游戏有哪些，是真的可以把钱拿到手的？
我那个朋友说，有。
一种，是像「梦幻西游」或者「逆水寒」手游这样的MMORPG。
你在里面，可以当一个「搬砖党」。就是通过不断地刷副本、做任务，打出游戏里的金币或者稀有装备，然后通过第三方平台，卖给那些愿意花钱的「老板」玩家。
这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，甚至需要几台手机同时操作。这已经不是在玩游戏了，这是一种纯粹的、数字化的体力劳动。挣的，是辛苦钱。
另一种，是一些国外的游戏平台，它们会跟一些游戏厂商合作，推出试玩任务。
比如，让你在某个游戏里，达到指定的等级，或者完成特定的成就，然后给你几美金到几十美金不等的奖励。这需要你有一定的外语能力，还要能搞定复杂的收款方式。
他说的这两种，都跟我小叔玩的「阳光庄园」，完全不是一个概念。
我小叔的那个，本质上是一个设计精巧的心理陷阱。它利用了人们「不劳而获」和「沉没成本」的心理。
我把这些道理，讲给我小叔听。
他听完，沉默了很久。然后他打开了他的「阳光庄园」，熟练地收了一波太阳，又点开一个广告，看了起来。
他说：「我知道。可是，我不玩这个，我又能干嘛呢？」
那一刻，我突然理解他了。
他要的，或许根本不是那提不出来的一百块钱。他要的，是一个可以消磨时间的东西，一个能让他觉得自己「有事可做」的寄托。他的那片虚拟的庄园，就像他过去在工厂里守着的那条流水线，虽然枯燥，却能带来一种秩序感和目标感。
他还在玩。前几天，他又给我看他的新游戏，一个「成语小秀才」。通过猜成语，一路从「乞丐」升官到「皇帝」。
他说，他现在已经是「知府」了。账户里，又攒了二十多块钱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