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妈最近迷上了一件事，每天戴着老花镜，捧着手机，时不时发出一阵神秘的笑声。我凑过去一看，她手机上是一个听书软件的界面，花花绿绿的，一个劲儿地往外冒金币特效。她头也不抬地跟我说：「我在赚钱呢。」
赚钱？就听个小说？这事听起来，怎么那么像我小时候在电脑上玩「种菜偷菜」的感觉。我心里犯嘀咕，现在这些App为了抢占中老年人的手机屏幕，真是花样百出。带着一种科学研究般的严谨态度，我也下载了那个App，叫「番茄畅听」。
一打开，好家伙，一个巨大的「新人红包」直接砸在我脸上。领了之后，界面上各种「签到领金币」、「听书赚金币」、「开宝箱」、「看视频翻倍」的按钮，差点晃瞎我的眼。感觉自己不是来听书的，是闯进了一个线上游乐场，每个项目都在大声吆喝，让你过去玩一下，玩了就给糖吃。
我随便点开一本排行榜上的书，好像叫什么「重生之我在八零当首富」。一个毫无感情的AI男声开始念：「夜，很沉。他，一个在商海沉浮三十年的王者，在一场精心策划的背叛后，睁开眼，发现自己回到了1985年的那个夏天……」这内容，这声音，有一种神奇的魔力，让你一边觉得土得掉渣，一边又忍不住想听听他接下来怎么当上首富。
重点来了，我发现屏幕上方有个金币圈，随着听书的时间，那个圈会一点点被填满，填满一圈，叮，几百个金币就到账了。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，把手机放旁边，让它自己念，自己去洗了个苹果。回来一看，账户里多了好几千金币。
我感觉自己掌握了财富密码。
晚上睡觉前，我特意找了一本几千章的超长小说，插上充电器，设置成自动播放下一集，心想这一晚上不得给我赚个盆满钵满。第二天早上我睡眼惺忪地拿起手机一看，金币确实涨了不少，但弹出来一个提示：「今日听书奖励已达上限。」原来，这糖不是无限量供应的。
我点开我的账户，看着那一长串的金币数字，心里有点小激动。然后我找到了「提现」按钮。点进去一看，上面写着「30000金币≈1元」。我愣了一下，掏出计算器按了按。我听了一晚上，加上各种任务奖励，辛辛苦苦攒了十几万金币，折算下来，也就几块钱。
那一刻，我对我妈说的「赚钱」这两个字，有了全新的理解。
番茄畅听真的能赚钱吗？
能。
我确实成功提现了1块钱到我的微信零钱，秒到账。那种感觉，跟中了彩票似的，虽然钱少，但快乐是真的。可当我准备提现第二笔的时候，发现下一个提现门槛是15块。这意味着，我要攒够差不多五十万金币。
我开始认真研究它的赚钱规则。听书只是其中一部分，大头在别处。比如，每听个十来分钟，它就会弹出一个广告视频，强制你看个三十秒，看完之后给你双倍金币。那些广告也是千奇百怪，有宣传其他网赚App的，有推销廉价商品，还有各种仙侠游戏。
你感觉自己不是在听书，是在广告的夹缝里求知。故事正到精彩处，主角马上就要跟反派决战紫禁之巅了，突然插进来一个「开局一把刀，装备全靠爆」的游戏广告，那种感觉，比电视剧中间插播广告还难受。
还有拉新。
邀请一个新用户，奖励最高能有几十块。这才是这个游戏模式的核心。
我妈之所以那么沉迷，是因为她把我们家七大姑八大姨全邀请了一遍。她每天在家庭群里分享链接，乐此不疲。
我试着听了一周。每天上下班地铁上听，中午吃饭听，晚上睡觉也挂着。我发现自己对金币的数字已经麻木了。
我更关心的是，那个重生回八零年代的主角，到底有没有把他前世的仇人踩在脚下。那个被退婚的废柴少年，是不是已经炼成了绝世神功。
我好像理解了。对于很多用户来说，赚钱可能只是一个最初的引子，一个让他们下载和留存的钩子。
真正让他们留下来的，是那些虽然简单粗暴，但足够上头的免费小说。
这些小说，就像是精神榨菜，没什么营养，但下饭。
至于赚到的那点钱，更像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剂。
它让「消磨时间」这件事，变得好像有了一点点「产出」。我妈并不会指望靠这个发家致富，她享受的是那种「你看，我玩手机没白玩，还赚了顿早饭钱」的成就感。这跟在公园里捡瓶子卖钱的大爷大妈，心态上或许有某种共通之处。
这些App的设计者，都是心理学大师。
他们太懂人性了。他们用「免费」吸引你，用「赚钱」留住你，用「上瘾的内容」捆绑你，最后，再用你的时间和注意力，去换取广告商的投放。
这是一个完美的商业闭环。我们每个人，都是这个链条上的一环。
一周后，我账户里攒到了十几块钱，离下一个提现门槛还差一点点。我看着那个数字，突然觉得有点累了。为了这几块钱，我忍受了无数个莫名其妙的广告，听了好几部逻辑不通的小说。我把这个App卸载了。
世界清静了。
我妈还在听。她昨天还高兴地跟我说，她又提现了15块钱，准备存着给我外甥买个小玩具。看着她开心的样子，我没再说什么。
或许，对她来说，这不仅仅是赚钱，也是一种在新时代里找到存在感和乐趣的方式。
这样想想，那几块钱，也挺值的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