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小红书上，发过一篇关于「香菜味螺蛳粉」的笔记。配了九张图，从拆包装，到煮粉，到最后撒上那包灵魂的香菜碎。我没有想太多，只是觉得这个味道很奇特，值得记录一下。
那篇笔记，出乎意料地，有了几百个点赞和收藏。评论区很热闹，有人说「天哪这是什么黑暗料理」，也有人说「求链接，立刻就要去买」。
我像个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，兴奋地回复每一条评论。这种纯粹的分享，带来的快乐，很直接，很饱满。
后来，我一个同样在玩小红书的朋友，给我发来一张截图。是她的后台收益页面，上面显示着「135.7元」。她说，这是她上周一篇笔记的「种草激励」收入。那篇笔记，写的是一款Oatly的燕麦奶。
135.7元。不多，但足够买好几杯咖啡了。
那个数字，像一颗小石子，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。我第一次意识到，我那些絮絮叨叨的分享，原来，还可以变成钱。
我的分享，也可以吗？
我开始在小红书的App里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。我点开「我」，点开「创作中心」，点开「更多服务」。里面有好多功能，好物体验、带货工具、直播动态。我一个个点进去看，又一个个退出来。我感觉自己像在走一个设计精巧的迷宫，每一条路看起来都通向宝藏，但每一条路，似乎都对我关着门。
我开始在网上漫无目的地搜索「种草激励计划怎么开通」。
各种各样的说法，涌了过来。有人说，需要1000个粉丝。有人说，需要完成实名认证。还有人说，账户的「垂直度」很重要。
一千个粉丝。我看了看我的主页，728个。像一个永远到不了的及格线。
实名认证。我早就弄好了。
「垂直度」。这个词，让我感到一阵困惑。
什么是垂直度？我的主页里，有香菜味的螺蛳粉，有周末去逛的旧书店，有新买的帆布包，还有一部我看了三遍的法国老电影的截图。
在算法的眼睛里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？一个热爱奇怪食物的文艺青年？一个喜欢乱花钱的电影爱好者？
它看不懂我。它觉得我，不够「垂直」。
一个只发美妆的博主，是垂直的。一个只发母婴的博主，是垂直的。一个只发露营的博主，是垂直的。
因为他们，像一个个被贴好了标签的商品，方便被算法归类，也方便被品牌方挑选。
而我，像一个什么都卖的杂货铺。什么都有，什么都不精。
为了那遥远的一千个粉丝，我是不是，也应该把自己，塞进一个标签里？我应该只发速食测评吗？还是只发探店笔记？
我感到一丝恐慌。我害怕，当我开始为了「垂直」而去分享时，我分享的初衷，就变味了。我不再是因为喜欢，而是因为「应该」。
这个探索的过程，持续了大概两个月。我没有刻意去做什么垂直内容。我还是和以前一样，碰到什么好玩的，就发什么。我的粉丝，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，涨到了900多。
有一天晚上，我又习惯性地点开了我的创作中心。我发现，「种草激励」那个图标下面，出现了一行小字：「符合申请条件」。
我甚至都不知道，是哪个条件，我终于达到了。
是粉丝数终于破千了吗？还是我最近发的几篇关于咖啡的笔记，让算法觉得我「垂直」于「饮品」领域了？
我有点激动，又有点平静。我点下了那个「申请开通」的按钮。页面跳转，显示「审核中，预计3个工作日内完成」。
那三天，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。像是在等待一个考试成绩的公布。我不知道，这扇门推开后，里面会是什么。
三天后，我收到了系统的通知：「恭喜你，已成功开通种草激励计划」。
我点进去看。我的后台，多了一个叫「合作」的页面。里面有一个「任务广场」。广场上，罗列着各种各样的品牌合作任务。
「XX牌气泡水，寻找美食探店类博主，单篇合作报价200元」。
「XX牌猫粮，寻找萌宠类博主，合作形式为图文笔记」。
我往下翻着，感觉很新奇。像是在逛一个琳琅满目的线上超市，只不过，商品是我自己。我的账号，我的内容，被明码标价，等待着品牌方的挑选。
我点开我那篇「香菜味螺蛳粉」的笔记。在编辑页面，多了一个「品牌合作」的选项。我可以主动关联一个品牌。这意味着，假如我这篇笔记里，用了某个牌子的锅，我就可以关联它。如果品牌方通过了，我就可以根据笔记的阅读数据，获得收益。
一切，都变得不一样了。
我再看我主页里的每一篇笔记，它们不再只是我的生活片段。它们都变成了，可以被商业化的「内容资产」。这篇笔记，适合关联什么品牌？那篇笔记，可以参加哪个任务？
我开始有了「数据」的概念。我会去看每一篇笔记的曝光量、点击率、互动率。我会去分析，什么样的封面，更容易吸引人点击。什么样的标题，更有噱头。
开通这个功能，没有让我立刻赚到钱。我尝试着报名了几个任务，都石沉大海。我的报价，在众多博主中，毫无竞争力。
可它改变了我的心态。
周末，我去逛超市。看到一瓶包装很漂亮的酱油。我的第一反应，不再是「买回家尝尝味道怎么样」。而是「这个酱油，拍照会很好看，文案可以从『一滴入魂』这个角度切入，或许可以关联一个厨具的品牌」。
我有点害怕这样的自己。
分享的快乐，好像，正在被一种「计算」的思维，悄悄地侵蚀。我开始变得，不那么纯粹了。
或许，那个关于种草激励计划开通的问题，真正的答案，不在于粉丝数，也不在于垂直度。它是一个需要问自己的问题：你准备好了吗？准备好，让你的热爱，和商业世界，正面交锋了吗？准备好，在你分享的世界里，接纳那些带着KPI和brief的「合作方」了吗？
我还没有答案。我只是在那个傍晚，站在超市的调味品货架前，看着那瓶酱油，发了很久的呆。
